作者：牛淑平
明代楊繼洲所著《
針灸大成》中四策內(nèi)容，即“諸家得失策”、“頭不多灸策”、“穴有奇正策”、“針有深淺策”皆為策問體。這四篇策問體文章以優(yōu)美的文句論述了深刻的醫(yī)學理論。讀這四篇文章，我們能夠賞其美，品其韻，學其用。
一、駢散兼行之體
兩馬并駕叫做駢，兩人在一起叫做偶。駢偶就是兩兩相對。古代宮中衛(wèi)隊的行列叫仗(儀仗)，儀仗是兩兩相對的，所以駢偶又叫對仗。駢偶、對仗都是比喻的說法。六朝時期，駢體文盛行，朝廷策問，往往令文人之土以駢體撰寫，策問體雖為試題性質(zhì)，但也要講求立意不茍，結(jié)構(gòu)精審，善于設(shè)問�！夺樉拇蟪伞窞槊鞔髌�，其四策卻延用了六朝策問體，雖不是嚴格的駢體文，但卻是在散文中穿插了大量的對偶文。如：“問：人之一身，猶之天地，天地之氣，不能以恒順，而必待于范圍之功；人身之氣，不能以恒平，而必待于調(diào)攝之技。故其致病也，既有不同；而其治之，亦不容一律，故藥與針灸不可缺一者也。然針灸之技，昔之專門者固各有方書，若《素問》、《針灸圖》、《千金方》、《外臺秘要》，與夫補瀉灸刺諸法，以示來世矣。其果何者而為之原馱？亦豈無得失去取于其間馱?諸生以是名家者，請詳言之！”這是《諸家得失策》的第一問。問中就穿插了駢體文，圍繞“天地之氣”對“人身之氣”進行了闡述。
《針灸大成》之四策皆為駢散兼行體，大多是散中夾偶，或偶中參散。也有少數(shù)整段皆散，或整段皆偶。所以四策駢偶文隨處可見：如“《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薄疤搫t補之，實則瀉之；熱則涼之，寒則溫之�！薄暗弥畡t為良醫(yī)，失之則為粗工”“刻舟而求劍，膠柱而鼓瑟”等等。
二、行云流水之韻
一般說來，對偶句結(jié)構(gòu)整齊勻稱，讀來瑯瑯上口，聽來和諧悅耳。四策中穿插了大量的對偶句，有“正對”句，如：“兵惟不動，動必克敵；醫(yī)惟不施，施必療疾�！备兄T多“反對”句，如：“得之則良醫(yī)，失之則粗工。”尤其是，四策穿插了大量的“流水對文”，即兩個以上的、意思平列的、成排比性的對文句，讀起來尤其讓人感覺如行云流水的韻味，如“行而為陰陽，布而為五行，流而為四時。”“然而疾在腸胃，非藥餌不能以濟；在血脈，非針刺不能以及；在腠理，非熨焫不能以達。”
《針灸大成》四策中也有少數(shù)整段皆駢偶的情況。如《頭不可多灸策》中有一段就是一層扣一層的駢偶句累疊：嘗謂穴之在人身也，有不一之名；而灸之在吾人也，有至—之會。（點題：穴和名、灸和會的關(guān)系)蓋不知其名，則昏謬無措，無以得其周身之理；不觀其會，則散漫靡要，何以達其貫通之原。（論述觀點一：穴重在知“名”，灸重在知“會”)故名也者，所以盡乎周身之穴也，固不失之太繁，會也者，所以貫乎周身之穴也，亦不失之太簡。（論述觀點二：“名”繁，“會”簡)人而知乎此焉，則執(zhí)簡可以御繁，觀會可以得要，而按經(jīng)治疾之余，尚何疾之有不愈．而不足以仁壽斯民也哉。（結(jié)論：執(zhí)“簡”可以御繁，觀“會”可以得要)此段論述灸法須按經(jīng)取穴，但更為重要的是掌握經(jīng)脈與經(jīng)脈之間的交會穴，方可執(zhí)簡馭“繁”，觀會而得“要”。
三、用典藻飾之雅
對偶和四六，能使文章產(chǎn)生整齊的美感；用典容易引起聯(lián)想，并使文章變得典雅。用典，古人叫做用事，《文心雕龍》有《事類》一章是專講用典的。不論什么文章，完全不用典是很難的。用典的目的是援引古事或古人的話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古已有之，自己的話是正確的。四策中多處用典，如：“譬之庖丁解牛，會則其湊，通則其虛，無假斤斵之勞，而頃刻無全牛焉。何也？彼固得其要也�！边@里引《莊子》庖丁解牛的故事，說明針灸宜得其要領(lǐng)的重要意義。)
駢體文用典的目的，更主要的還在于使文章委婉、含蓄、典雅、精煉。例如《諸家得失策》：“孟子曰：離婁之明，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若古之方書，固離婁之規(guī)矩，師曠之六律也。”這里為強調(diào)針灸必須有規(guī)范，引典故“離婁之明、師曠之聰”，以說明《素問》《難經(jīng)》是醫(yī)家圭臬，寓意深遠。
藻飾就是追求詞藻華麗。諸如顏色、金玉、靈禽、奇獸、香花、異草等類的詞。《針灸大成》畢竟是科技文，語詞相對要樸實，但于樸實中也常常是細膩寫景，婉轉(zhuǎn)地抒情，精密地說理。如：《針有深淺策》：“自人之蕩真于情竇也，而真者危；喪志于外華也，而醇者漓；眩心于物牽也，而萃者渙；汩情于食色也，而完者缺；勞神于形役也，而堅者瑕。元陽喪，正氣亡，寒毒之氣，乘虛而襲。茍能養(yǎng)靈泉于山下出泉之時，契妙道于日落萬川之中，嗜欲淺而天機深，太極自然之體立矣。寒熱之毒雖威，將無隙之可投也。譬如墻壁固，賊人烏得而肆其虐哉?”這是一段文辭優(yōu)美，意境深遠，道理深刻，闡述養(yǎng)生意義的文字。
四、易記上口之用
對偶句齊整勻稱，讀來流暢上口，非常便于記憶和傳誦。很多重要的觀點，通過駢句而能得以牢記。尤其是鑲嵌在四策中的許多駢偶句,本身就是文章的核心論點,起到了畫龍點睛的妙用。如《諸家得失策》主要有兩個核心論點：一是“針灸藥缺一不可”論：“然而疾在腸胃，非藥餌不能以濟；在血脈，非針刺不能以及；在腠理，非熨焫不能以達，是針灸藥者，醫(yī)家之不可缺一者也�！保欢轻樉淖犯菰吹闹匾饬x：“不溯其源，則無以得古人立法之意；不窮其流，則何以知后世變法之弊�！痹偃纭额^不可多灸策》論點之一“交會穴的執(zhí)簡馭繁作用”：“穴之在人身也,有不一之名,灸之在吾人也,有至一之會.”“不得其要，雖取穴之多，亦無以濟人；茍得其要，則雖會通之簡，亦足以成功”；論點之二是“頭不可多灸”論：“至于首為諸陽之會，百脈之宗，人之受病固多，而思之施灸宜別，若不察其機而多灸之，其能免夫頭目旋眩、還視不明之咎乎？不審其地而并灸之，其能免大氣血滯絕，肌肉單薄之忌乎？是百脈之皆歸于頭，而頭之不可多灸，尤按經(jīng)取穴者之所以究心也�！�
總之，《針灸大成》之四策，不僅是針灸學史上的重要文獻，更是神韻十足，讀之讓人賞心悅耳的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