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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正私塾:儒學的使命——專訪杜維明

1 “經(jīng)濟增長本身太片面”

  《21世紀》:一些外國經(jīng)濟學家認為中國經(jīng)濟持續(xù)二十多年如此高速增長,是經(jīng)濟史上未有的,甚至冠名為“沒有先例的崛起”。但是中國人并非都如此的興奮,今年兩會上,大家談論最多的是公平問題、貧富差距問題、農(nóng)民工問題、保障弱勢群體問題等等。作為一個長期從事人文教育和研究的學者,您如何看待中國今天的轉型?

  杜維明:我認為兩種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1980年,我的同事也是一名政治學學者麥克法夸爾(MacFarquhar)在《經(jīng)濟學人》發(fā)表了一篇名為《后儒學的挑戰(zhàn)》(The Post Confucian Challenge)的文章,他認為,在當時的冷戰(zhàn)時期,俄國對西方的挑戰(zhàn)是軍事方面的;中東因掌控石油對西方的挑戰(zhàn)是經(jīng)濟上的;而儒教文化圈對西方的挑戰(zhàn)則是全面的。這篇文章雖短但引起了震撼。我的另一位同事狄懷特·帕金斯(Dwight Perkins)教授,是研究中國經(jīng)濟史的,他早在十多年前也一直認為中國經(jīng)濟可能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奇跡。

  《21世紀》:當時還沒有什么人認識到這一點。

  杜維明:不僅沒有,當時大部分人認為中國經(jīng)濟要垮臺。2000年帕金斯出了一本書,他認為世界上只有三個競爭對手:美國、德國和日本,他的結論是德國會成功。那時柏林墻倒塌后,大家都看好德國。我問他為什么只字不提中國,他說,看數(shù)字,中國經(jīng)濟是日本的十分之一,大概50年以后再考慮中國問題。很清楚麥克法夸爾從政治學家的感受和帕金斯的差別。帕金斯曾在西雅圖作過一系列演講談及此問題,他認為如果中國幾億人能夠脫貧,而經(jīng)濟發(fā)展又是和平的,這在人類文明史上從未有過。

  但根據(jù)我自己的經(jīng)驗,我在臺灣長大,1954年我第一次離開臺灣到馬尼拉,那時馬尼拉是亞洲地區(qū)發(fā)展最好的城市,從臺北到馬尼拉就相當于從中國西部到了上海、北京。那時我們被稱作童子軍,還有從東京、漢城來的,我們到了馬尼拉都震撼于當?shù)赜谐鲎廛、有摩天大樓。當時東京還沒有從戰(zhàn)爭恢復過來、一片殘破;而臺北到處都是三輪車、自行車,汽車都不多見。但現(xiàn)在,馬尼拉卻沒落成整個亞洲最落后的地方之一。在拉美,曾經(jīng)的“巴西奇跡”經(jīng)過10年輝煌,垮下來后到如今都未恢復。所以經(jīng)濟發(fā)展有時正如《花扇》中所說,“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真是變化莫測。所以,人文學者有些擔憂是從長期而非短期、從全面而非片面著眼的。只看經(jīng)濟增長本身太片面了,整個社會的發(fā)展是全面的。

  經(jīng)濟發(fā)展的代價是什么?毫無疑問,市場經(jīng)濟是創(chuàng)造財富的機制,但如果整個社會變成市場社會,市場力量滲透到學校、公共事業(yè),甚至滲透到宗教、家庭、人際關系、婚姻,那社會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所以我講有兩方面的憂慮。一方面是看好,記得1985年我在北大上儒家哲學課時,很多人都在憂慮中國被開除球籍,為什么呢?因為單單從國民生產(chǎn)總值(GMP)來看,當時中國實在是太低了。但是按購買力平價換算之后——這可能是一種更符合事實的方法——中國經(jīng)濟突然從相當薄弱變成相當大。這個算法我想是對的,我曾經(jīng)問帕金斯,你們經(jīng)濟學家怎么像開玩笑一樣,中國從開除球籍一下子變成世界上極大的經(jīng)濟體!

  另外的憂慮是中國的發(fā)展方向問題。從西方經(jīng)濟發(fā)展看,可以畫一個十字,上邊是自由下邊是平等,左邊是效率,右邊是社會公平。在這個坐標體系中,美國是走自由為主的道路,不平等沒有關系;但沒想到現(xiàn)在中國社會不平等的情況如此棘手,“仇富”和“欺貧”現(xiàn)象頻仍。如果過分突出效率,那么社會和諧、社會凝聚力一定會受到影響。如果劃一條線,很顯然中國是在往自由和效率方向走。但是自由主義者的憂慮也是對的,他們就怕改革開放的步調(diào)停下。自由主義和新左派的辯論基本上代表了中國面臨問題的不同面相。不同的價值之間有矛盾沖突,要自由又要平等,要效率又要社會和諧,怎樣拿捏分寸、把握平衡,這其中難度很大。

  2 文化能力與精神價值

  《21世紀》:在與經(jīng)濟學家的接觸過程中,我們形成一種印象,那就是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發(fā)展,似乎主流經(jīng)濟學家持一種肯定和樂觀的態(tài)度。與之相對照的,從事人文研究的學者往往對于現(xiàn)實持一種更為激烈的批判態(tài)度,而對于未來的樂觀程度也顯然不如經(jīng)濟學家。這是否因為人文學者永遠擔負了批判社會的牛虻角色呢?

  杜維明:知識分子這個概念是19世紀在俄國出現(xiàn)的,可以說其本質特色就是批判性。在俄國,知識分子的批判性特別強,不反對體制的就不算知識分子。這一點和英美法德不大相同,中國更不是。中國很多重要的知識分子都在政府工作,學而優(yōu)則仕。

  有一點值得注意,現(xiàn)在進入所謂信息經(jīng)濟和知識經(jīng)濟,知識分子所掌握的資源和以前的資本、土地、勞力、技術等相比更為復雜,政治學家和社會學家提出的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問題涉及無形資產(chǎn),比如說學校,即使硬件再好,有大樓而無大師,缺乏橫向溝通,教授學生之間沒有交流對話,那也只是有經(jīng)濟資本,而社會資本卻調(diào)動不起來。另外對國家來說,除了科技能力,還要有一種文化能力。

  《21世紀》:您說的是不是約瑟夫·奈(Joseph S. Nye)提出的軟實力?

  杜維明:約瑟夫·奈是我很熟的朋友。我講的這個文化能力不是簡單的軟實力。因為文化能力最基本的就是文史哲,這是中國的老傳統(tǒng)。所謂“文史哲”就是要有歷史的記憶,美國現(xiàn)在很擔憂他們的文化認同,最近有一本書叫做《Who are we?》,就是擔心美國的文化認同,尤其是擔心西班牙語系對美國英文的沖擊。我們都認為英文在美國的力量越來越大,但實際上美國加州將來50%人口的母語是西班牙語,如果再加上得克薩斯、fo羅里達和新墨西哥州,說西班牙語的人口就更多了,且他們與英語世界間的矛盾越來越厲害。美國的這些弱勢群體很多都是非法移民,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歷史的記憶、哲學的反思以及一般的通識教育和文化藝術,僅僅依靠科技能力,這個社會能夠平穩(wěn)發(fā)展嗎?

  再有,除了物質條件還有所謂精神價值的問題。如果在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文化能力(culture competence)、道德智力(ethical intelligence)和精神價值(spiritual values)這些方面全不注意,必然會造成現(xiàn)在面臨的困境,即商業(yè)大潮。臺灣是個很好的例子。臺灣在1988年下半年完全解禁、充分開放。從那時起,所有比較好的雜志,像《文星》、《南方》這樣有一定學術水平的全部死掉,興起來的是娛樂、高爾夫、網(wǎng)球、飲食類的,這些雜志印刷非常漂亮但內(nèi)容非常貧乏。所以,有人說政治高壓會使人文窒息,但市場的腐蝕力量比政治高壓更迅猛,政治高壓還培養(yǎng)出一些有氣節(jié)的知識分子,但被商業(yè)大潮軟化以后,幾乎大家都是無力量。當然大陸不同,現(xiàn)在還有很多高水平的報刊雜志。

  《21世紀》:一般印象中的杜維明是一個新儒家的代表,您認同這樣的標簽嗎?為什么?

  杜維明:我基本上不太認同。你想想看,有沒有新基督教?新伊斯蘭教?一般來講,文化傳統(tǒng)都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有各個不同的時代。中國的儒學有三個很重要的時代,我曾經(jīng)講過“三期”。第一是從曲阜的地方文化變成中國的中原文化;然后是11世紀的宋代,儒學從中國的中原文化的主流,成為東亞文明的體現(xiàn);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沒落,F(xiàn)在有沒有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就是我們所說的第三期發(fā)展的可能?如果有,它不可能停留在中國或東亞,而是一定要進入世界。

  新儒家這個名詞在中國大陸基本上是在上世紀80年代產(chǎn)生的。1987年有一個非常大的研究計劃,叫做“研究海外新儒家”,由方克立先生主持,18個院校、47名學者參加,研究對象是十個人。

  我認為儒家的轉化經(jīng)過兩個非常重要的階段,一個是西化階段,一個是現(xiàn)代化階段。所謂西化階段是從五四運動到建國(1919—1949)這30年,代表人物是馮友蘭、熊十力、梁漱溟、張君勱和賀麟。當時西方最主要的價值是人權、自由、科學、民主,如何來改造儒家?比如儒家的“三從四德”備受批評,甚至對儒家的核心——家庭,當時熊十力就說“家庭是萬惡之源”,當然他是氣話,他的意思是說,很多最壞的東西是從家庭來的,比如男權、父權這種權威主義;家庭的暴力是很可怕的,巴金的《家》里很明顯。家庭如果健康這個人一生受用不盡,家庭如果是殘忍的,這個人一生都會受害。所以家庭問題怎么解決?婦女怎么解放?康有為曾經(jīng)說“五倫”要全部去掉,只!耙粋悺,即朋友。這是第一個階段,儒家有很大的改變。

  第二階段從1949到1979年,這30年在國內(nèi)討論儒家的聲音基本上消失了,海外興起研究儒學的熱潮。馮友蘭寫了《論孔丘》,對孔家的糟踏很厲害,所以海外許多從事儒學研究的人不能原諒他。我見過馮友蘭,我對他比較同情。此時海外研究儒學有兩個地方,一個是香港新亞書院,一個是臺灣東海大學。這些學者如錢穆、方東美、唐君毅、徐復觀,他們是在拷問儒家的人文精神和全球碰撞的困境有沒有契合的地方。

  當時這個“研究海外新儒家”計劃本來是想對海外新儒家作重新了解,之后再從馬克思的立場給予嚴厲批判。不料,這些學者研究誰便喜歡誰,甚至認同誰。當然也是因為方克立在主持的時候讓每個學者獨立發(fā)展,沒有定調(diào)或限制其方式。這是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比如顏炳罡研究牟宗三,他一生都致力于研究牟宗三。研究錢穆的幾個學者也是如此。研究熊十力的郭齊勇和景海峰,后來熊十力的全集就是他們出的。他們開始計劃出30本書到最后至少上百本書出來,對新儒家的貢獻很大。當時他們也考慮活著的人到底要不要研究,我就是一個例子,他們最早在德州開會時就在討論要不要把我擺在里面。有些人說不要,認為“還不知道他將來變成什么樣子”。所以有些時候一個人對他的標簽沒有選擇能力。我想要是現(xiàn)在講新儒家,馬上會有“新新儒家”、“新新新儒家”。

  因為在西方研究儒家,有個New Confucianism(新儒學)的概念,而在中國沒有這個概念,只有宋明理學的概念。張君勱先生寫過兩大本著作講這個New Confucianism,李澤厚對新儒家持批判態(tài)度,他說所謂新儒家就是現(xiàn)代宋明理學,是宋明理學現(xiàn)代的翻版。這個觀點我不能接受。儒學有第二期的發(fā)展是因為有fo教的考驗,儒學有或沒有第三期的發(fā)展,要看西化的考驗,在西化的考驗之下,如果儒學本身沒有大的轉變,就不可能發(fā)展。

  《21世紀》:您的意思是說,不要去想什么新儒家,就是儒學在面對現(xiàn)代化的挑戰(zhàn)時,如何去調(diào)整去適應的問題,而您正好處于這樣一個階段。

  杜維明:對。每個人從事學術研究都有一定的思想譜系。從事儒學研究的學者都有自己的譜系,但我并不同意狹隘的道統(tǒng)觀念。李澤厚批評我特別突出孟子不注重荀子、特別突出王陽明不注重朱熹。對我而言,如果你不研究荀子、不面對朱熹的挑戰(zhàn),你能成為儒家嗎?很多人說我是第三代新儒學的代表,那是什么意思呢?假如我剛提到的1919到1949、1949到1979這十個人是兩代,從這以后就到了我們這第三代。事實上現(xiàn)在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都有了。另外你往前推的話不能從熊十力、梁漱溟開始,至少要從康有為、梁啟超開始,他們的時間已經(jīng)很久了。所以,只要是還活著的學術,就有其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這樣的話,有些人愿意參加,有些人不愿意參加,既然愿意參加,那希望你最主要的資源來自儒家傳統(tǒng)。說我是人文學者,但儒家的人文學又和西方的人文學有很大的不同,儒家的人文學涵蓋較大,而西方的人文學對自然和精神世界基本上是排拒的。

  3 儒學“未有之變”

  《21世紀》:像您和錢穆先生、牟宗三先生等很多人都傾其一生在從事儒學研究,如果把這些人的努力和歷史上朱熹、王陽明等人相比,尤其是朱熹面對fo教挑戰(zhàn)的時代,您覺得現(xiàn)在面臨的局面和過去有什么異同嗎?

  杜維明:李鴻章曾經(jīng)說過,這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儒家現(xiàn)在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困境,在中國歷史上從來沒出現(xiàn)過。

  《21世紀》:那您不贊成費正清的觀點?

  杜維明:費正清的觀點是荒謬的!因為儒學的復興是在宋代,五代十國那些是蠻夷之邦,即便是蒙古征服了整個中國,但是中華文化的底蘊和發(fā)展并沒有受到很大沖擊,到后來他們完全信服儒家,像劉因、許衡這些外族大儒,儒家對他們的影響非常大。如果非要把近代西方的沖擊在中國的歷史上找一個類比,是怎樣一個情況呢?蒙古的軍事侵略過程是80年,fo教的傳入是上千年,是和平的、精神世界的、文化的。把蒙古鐵騎的軍事入侵加上fo教的文化滲透,再把時間壓縮到30年甚至更短,這就是西方文明對中國的沖擊。

  所謂軸心文明就是卡爾·雅斯貝爾斯(Carl Jaspers)講的,在公元6世紀以前人類出現(xiàn)的幾大文明,印度教、fo教、中國的道教和儒教,西方是猶太教,后來猶太教發(fā)展成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他提到這幾大文明在面向21世紀時,除了儒家以外,其他的力量都越來越大,為什么偏偏儒家受到這么大的摧殘?費正清對此的理解很片面,但有一位叫做列文森(Joseph Levenson)的學者,他在《儒教中國及其現(xiàn)代命運》(Confucian China and it"s Modern Fate)中提到,五四之后,儒家在心靈積習上受到一定影響,不可能在儒家氛圍里產(chǎn)生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思想家,因為最好的一批思想家已經(jīng)揚棄它了。他用了一個“歷史記憶”的觀點,英文是historical significance,這個觀點很有趣,英文的兩個詞是完全一樣的,但如果放的重點不同就有不同的意思,如果把重音放在historical,意思就是only historical significance,孔子在過去歷史上影響非常大,但現(xiàn)在就沒有意義了;如果把重音放在significance,那就是說不是一般的意義,而是具有歷史性的意義。

  列文森是一個天才,他去世的時候只有49歲,他帶著孩子去游泳,別人都帶救生圈,他游得很好就沒帶,結果在湍流里碰到石頭出了意外。那時中國已經(jīng)開始“文革”,列文森有點不理解,為什么人已經(jīng)死了還在批林批孔?他以梁啟超為例提出現(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困境,就是對西方理性的認同和對中國傳統(tǒng)的復雜感情,到今天這種困惑依舊。

  現(xiàn)代化是一個理性化的過程,韋伯說過,將來的世界由兩種人控制,一種是專家;一種是經(jīng)理人,現(xiàn)在來講就是技術官僚。這樣所有的精神文明都會受到?jīng)_擊。列文森對儒家文明命運的思索,實際上是對他自己所認同的猶太文明的危機感。

  啟蒙是代表精神,他認為如果精神不重要,那么不僅是儒家,將來猶太教、基督教、回教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中國受馬克思觀點的影響,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認為宗教已經(jīng)過時了。2000年我應邀參加世界經(jīng)濟論壇,我既不是經(jīng)濟學家又不是CEO(首席執(zhí)行官),我覺得邀請我參加,是因為大家已經(jīng)開始注意兩個問題,一是21世紀的宗教問題,宗教的力量越來越大,而非越來越小;另一個是認同問題(identity),這個詞是我翻譯的,1960年代才開始,我第一次回臺灣教書開過一門課叫做“文化認同與社會變遷”,就是講這個。認同問題在21世紀非常重要,因為族群、性別、年齡、語言、地域、階層、信仰這些東西,并不會因為現(xiàn)代化或全球化就不重要了。

  《21世紀》:是的?酌显谄淅碚撝兄饕劦氖侨穗H關系、是人倫,而非人神關系。今天我們也在說中國是一個世俗社會,而不是宗教社會,儒家給人的感覺不像基督教、伊斯蘭教那樣,教徒和異教徒之間界線分明。

  杜維明:這是儒家的核心課題,是其長處也是其短處。在孔子的年代,一些早期的道家或隱士對孔子說,這個世界已經(jīng)是禮崩樂壞,你不要去改變它,你也不可能改變它,還不如干脆像我們一樣退隱山林,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遠離這個世界?鬃踊貞溃骸傍B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不可以和鳥獸同群,我就是一個人,在人中間的人。如果這個社會發(fā)展還不錯,那我可以不去介入,正因為現(xiàn)在禮崩樂壞,我才要投身其中。后來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叫“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對孔子的評斷。表面上看有點像唐吉訶德,實則不然?鬃佑袃蓚原則是唐吉訶德完全不能理解的。第一個是現(xiàn)實原則。所有從事儒學研究的人都是入世的,而且很多人都是行政人員、或官吏,他對現(xiàn)實中的游戲規(guī)則和所碰到復雜事物是理解的,但他有不同的原則。另外一個是理想原則。這二者之間有很大的矛盾,但沒有為了現(xiàn)實的考慮而犧牲理想原則。孟子講過“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殺死一個無辜的人而得到天下,這種事情我不能做。我們叫它動機倫理。決不能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因為手段本身就是你的價值。從這方面講他一定是失敗的。

  (本報實習記者韓悅思、呂娟參與整理)

  杜維明不是一個學究型教授。

  他是當代最忙碌、最具活力的儒家型公眾知識分子。他風塵仆仆,席不暇暖,來往于北美、西歐、東亞、南亞之間,與現(xiàn)代思潮諸流派交流對話,開拓了西方儒學論說空間。

  杜先生1940年出生于昆明,1957年入臺灣東海大學,師從徐復觀,亦受牟宗三思想影響。1961年大學畢業(yè),次年獲“哈fo—燕京獎學金”赴美國留學。1968年獲哈fo大學哲學博士學位。曾先后任教于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1981年起任哈fo大學中國歷史和哲學教授,并曾擔任過該校宗教研究會主席、東亞語言和文明系主任。1988年成為美國人文、藝術及科學院院士。自1996年出任燕京學社社長至今。

  杜維明的研究以中國儒家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轉化為中心。他將儒教中國與儒家傳統(tǒng)的區(qū)分,使“儒學復興”說成為當時文化討論中的一派顯學。

  杜維明的學術生涯,至今大體經(jīng)歷三個時期。1966年至1978年,他努力詮釋儒學傳統(tǒng),并為推進一種既有群體性又有批判性的自我意識而努力。1978年至20世紀80年代末,他的關懷重心在闡發(fā)儒家傳統(tǒng)的內(nèi)在體驗和顯揚儒學的現(xiàn)代生命力。這一時期,他所關注并拓展的論域有“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儒學創(chuàng)新”、“儒學三期”、“工業(yè)東亞”、“東亞核心價值”、“軸心文明”等。20世紀90年代迄今,他更加關注“文明對話”、“文化中國”、“全球倫理”、“人文精神”、“啟蒙反思”、“印度啟示”、“新軸心文明”等問題,這些論域與“儒學創(chuàng)新”緊密相關。(馬娟)
-----------真正西化成功的都是儒者

      《21世紀》:已故耶魯大學教授芮瑪麗(Mary C.Wright)曾在其代表作《同治中興》中提出了中國傳統(tǒng)思想無法與現(xiàn)代體制相容的觀點,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Max Weber)也曾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闡述西方崛起與新教精神之間的關系。上世紀以新加坡為代表的東亞國家的崛起又催生了“儒家資本主義”一詞。對于儒家思想能否和現(xiàn)代社會相容,您是如何看待的?這和您長時間以來從事的新儒家研究有什么關系?

    杜維明:芮瑪麗是費正清的學生,費正清理解中國用的是湯因比的觀點,“挑戰(zhàn)與回應”,即西方的挑戰(zhàn)與中國的回應。現(xiàn)在他的另一個學生柯恩(Paul Cohen)提出“中國中心論”來反駁其老師的觀點,他認為中國并非因西方的挑戰(zhàn)才做出回應,中國自身的發(fā)展有其內(nèi)在的邏輯,西方的挑戰(zhàn)只是因素之一,了解中國要看其內(nèi)部發(fā)展的進程。以前有一種看法是,現(xiàn)代性的出現(xiàn)意味著傳統(tǒng)社會的崩潰,現(xiàn)在很少有人這么看,因為這種觀點把現(xiàn)代化看成線性發(fā)展,過于片面。近代中國是不是因為傳統(tǒng)力量過于強大而未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而日本卻因“脫亞入歐”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目前的研究對這些論點不說否證,但認為太簡單了。比如,日本是在明治維新以后才儒學大盛,并非脫離儒學,而是把儒學的基本精神帶到社會中去。這期間也有代價,就是把儒家的愛國主義、忠義精神和與日本的神道結合在一起,形成狹隘的民族主義雛形和軍國主義雛形,所以,日本的成功也付出很大的代價。

    現(xiàn)在的日本在東亞社會形成了國際化與本土化的健康互動,越國際化就越本土化。去日本看,不管它的建筑、相撲,還是茶道、花道和禪宗這些傳統(tǒng)都保存很好,從京都到奈良,京都是按照洛陽仿建的,奈良是按照長安仿建的,至今仍保護得很好。所以它叫“脫亞入歐”,“脫亞”的意思就是離開中國,離開中國的儒家傳統(tǒng)。但現(xiàn)在它碰到如何“回亞”的問題,就是除了它的國際化、西化,還有它的本土化,現(xiàn)在要再亞洲化就遇到韓國與中國的挑戰(zhàn)。而且現(xiàn)在比較麻煩的問題是,小泉純一郎認為只要與美國聯(lián)手就行。日本將來的發(fā)展一定要在東亞重新起步。

    芮瑪麗她們講的同治中興不成功、滿洲的崩潰,其中有很多原因,一是滿洲政府所碰到的困境與整個中國文化發(fā)展潮流間存在很大的張力。因為滿洲政府實際上是100多萬的異族政府,要控制幾億漢人,它在掌握象征資源上非常在意,在有些地方采取強權,甚至是很殘忍的控制手段。比如康熙、雍正、乾隆這些英明皇帝在中國歷史上很少出現(xiàn),但他們的敏感度非常高。當時是四種語言并用,滿文、漢文、蒙語和藏語,所以滿清是多語言、多民族的大集體,滿洲人完全認同漢語。對中國文字藝術有突出貢獻的很多都是滿洲人,像啟功、羅常培,或者是老舍、英若誠等基本上是完全認同中國文化和代表中國文化的。

    明代的思想家例如王陽明等還提出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的學說,清代的思想家受到嚴格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好好做人是首位。到后來很多地方官比如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等漢人,因為清廷控制了這批人本身,那么曾國藩的同治中興怎么可能獲得成功?所以后來發(fā)現(xiàn),真正西化成功的、主動西化的都是儒者,沒有例外。

    日本也一樣,日本的民族志士比如伊藤博文都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當時伊藤博文和李鴻章就是很好的朋友。很多最重要的西化人物,包括福澤諭吉等對中國古典文化有深刻的理解。例如,福澤諭吉曾說,“很多日本人炫耀他們懂漢學,念幾段《左傳》就覺得了不起,我看《左傳》就看了13遍!碑斎凰麄冋f福澤諭吉有些喜歡夸大,但即使他看了3遍《左傳》也是不得了的。福澤諭吉的儒學功底非常強,他把西方的個人主義吸收進來,但絕對不是西方意義的個人主義,而是如何使個人擔負國家責任,這和西方代表的人權、個人主義隱私權等大不相同。

    《21世紀》:您覺得是不是中國的未來也要走一條日本的道路,越國際化越本土化?

    杜維明:是不是這樣很難說,但是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問題,即文化認同問題現(xiàn)在很多人談,這是非常大的問題。正因為文化主體性和文化認同未能建立,中國學術界大部分是西方理論,而西方理論在中國沒有根,你不了解它的來源,你自己沒有它的傳統(tǒng),也沒有深刻感受,所以跟西方學你只能做學生。

    《21世紀》:好像我接觸的一些學者,越是學習西方古典哲學的人,對中國古典哲學越感興趣。

    杜維明:肯定是這樣的,所以我們現(xiàn)在不能接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點,這個觀念非常膚淺,而且它的二分法不對,如果說“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那就叫做“無用之體”和“無體之用”,這是非常麻煩的。應該怎么樣呢?有問題必須解決,就是對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揚棄,愿意繼承才能揚棄,不愿繼承就不能揚棄。所以我說五四那時的知識青年過分樂觀,當時對傳統(tǒng)的形象描述叫“包袱”,身外物,一丟了事。但是如果它進到你的血液中那就不是包袱了。魯迅講的國民性的問題,就是個人的塑造問題,所以他后來勸學生不要念線裝書,因為里面是吃人的禮教。魯迅確實有相當強烈的悲觀感覺,一方面是鐵屋子,一方面是黑暗之門(Gate of Darkness),這種黑暗是怎么樣都逃不出的。他的一個很大的悲劇就是,到晚年病重最后還是得用中醫(yī),但是中醫(yī)無用,這是他最痛恨的:“為什么我要用中醫(yī),中醫(yī)本事就是騙人的東西,但是我還是要用中醫(yī)!

    如果要建立主體性或者文化認同,那一定要開創(chuàng)性的,要通過不同文明間的對話,否則就成了狹隘的民族主義。2000年開始,我參加了聯(lián)合國科菲·安南組織的文明對話小組。文明對話,首先應該是多元的對話,另外要有深刻的自我反思能力,就是一定要對傳統(tǒng)文化中陰暗的東西加以批判。膚淺點說,好的東西要繼承非常困難,但是污糟的東西卻容易泛濫成災。如果你對傳統(tǒng)是粗暴,想一下把它切斷或把它忘記掉,它下意識產(chǎn)生的陰暗力量對你的腐蝕非常大。對傳統(tǒng)是粗暴的,那么對西方的理解絕對是膚淺的,該引進的引進不來,該排拒的排拒不了。

    平常大家都容易犯“強人政策”,就是把自己最好的方面同別人最差的方面相比較。但中國正好相反,叫“弱人政策”,就是把我們的裹小腳、續(xù)妾、搓麻將和抽鴉片等陋習與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相比,那當然越比越糟了,所以中國人認為自己的國民性一無是處。

    有時候人家對我的批評是這樣,把文化當作因果關系來解釋任何現(xiàn)象,比如經(jīng)濟現(xiàn)象。這種批評絕對是錯誤的。我的理解是,一個經(jīng)濟現(xiàn)象能夠用經(jīng)濟內(nèi)在的規(guī)則解釋,那你就不必考慮政治的問題;假如你不能解釋,就要考慮制度的問題;假如你還不能解釋,要把社會結構的問題考慮進去,包括社會生活習慣等;還不能解釋的話,你就要把文化的因素考慮進來。所以一個經(jīng)濟學家可以對政治社會文化不太關注,一個政治學家可以對社會文化不太關注,但是一個文化論者,我們對經(jīng)濟政治社會要有一定的敏感度,不然你的文化討論一定會出毛病。所以那個時候他們在談儒家經(jīng)濟、儒家資本主義和關系資本主義,我就非常擔心。1997年金融風暴以后,出現(xiàn)儒家裙帶資本主義,然后是官商勾結,然后是透明度、信賴度都沒有,也沒有法律制度,家族企業(yè)只搞一代,到第二代就完了,這些問題都出現(xiàn)了。

    但是當時有一些學者認為韓國需要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才能恢復,結果它一年半載就又起來了。在韓國,政府與企業(yè)之間的關系與西方完全不同,大家共赴國難,所以文化的因素有正面和負面,這就是為什么大家提出了東亞文明的問題,這一地區(qū)受儒家文化影響很大,叫做漢字文化圈,也有人稱作“筷子文化圈”,這個文化圈有一些運作模式與其他地區(qū)大不相同。

    重塑中國自己的精神貴族

      《21世紀》:國際上,通識教育在哈fo大學比較出名,現(xiàn)在中國也開始大談通識教育,甘陽和劉小楓都曾提出高校實行通識教育的建議。您對此有什么看法?

    杜維明:這兩個人我都很熟悉。甘陽在上世紀80年代做了《文化中國與世界》。劉小楓最有趣的就是出國前和我的一次夜談,他說以前是認同儒家傳統(tǒng),后來基本上不行;然后是認同fo教,fo教也不行;他現(xiàn)在完全認同基督教。我問他,要是基督教也不行,你怎么辦?他說:“我絕對自殺!

    通過通識教育來培養(yǎng)精英我絕對贊同,這屬于精神貴族的觀點,由哈耶克提出來。通識教育在中國非常缺,但是必不可少的。所謂通識教育在國內(nèi)叫素質教育,在香港叫博雅教育,臺灣叫通才教育。

    以哈fo為例,目前正在改革,有六個核心課程,一個是文學與藝術,一個是社會和歷史分析,一個是道德推理,一個是外國文化,再就是自然科學,現(xiàn)在再加上電腦量化課。六個部分有四個屬于文科。美國甚至有的大學,根本不區(qū)分系,學生進來后只要找到一兩個教授愿意指導其學業(yè),什么學科都可以選,四年畢業(yè),這個方式現(xiàn)在影響很大。

    大學教育的目的是為了什么?一度國內(nèi)盛行的說法是為社會服務,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真正的教育系統(tǒng)就會崩潰。大學教育一定是最基本知識和文化的傳承;再有就是應該為年輕人創(chuàng)造自我發(fā)展的條件;最重要也是最難辦的是批判性思維的培養(yǎng),大學應該對經(jīng)濟社會文化進行批判,這個批判力量不可能來自政府。

    《21世紀》:中國傳統(tǒng)思想向現(xiàn)代轉型,或者適應現(xiàn)代化本身也與儒學有很大的關系。

    杜維明:不僅有很大的關系,我覺得很有希望至少有些期待。余英時先生在新加坡時,一度認為儒家的學說已經(jīng)變成“游魂”。他認為以前的儒家,比如說小農(nóng)社會、家族社會和權威政治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崩潰,所以變成“游魂”了,F(xiàn)在的問題是如何“借尸還魂”,他們一直在找,自己建書院等等。

    我曾經(jīng)在美國做了一個報告講公共知識分子的問題,我認為整個西方文化包括希臘傳統(tǒng)和希伯來傳統(tǒng)都沒有像中國如此深厚的知識分子傳統(tǒng),F(xiàn)在中國受傳統(tǒng)自由主義影響多半和西方的知識分子有關,你不批評政府就不是知識分子。而中國的傳統(tǒng)是士和君子為思想主流!睹献印分杏幸粋基本觀點,儒家是重農(nóng)不輕商,法家是重農(nóng)輕商。因為在法家看來,只有兩種人,軍人和農(nóng)民是社會必需的。為什么說儒家重農(nóng)不輕商呢?儒家認為四種職業(yè)在任何社會里都是必需的:農(nóng)民是負責生產(chǎn),工人是制造,商人是通有無,另外還有士。這些職業(yè)的存在不可質疑,唯一要說明的是為什么要有士,就像我們這些人,既又不生產(chǎn)、又不制造、又不通有無,為什么存在呢?《孟子》整書都在討論這一問題,士一方面可以幫助一般民眾,協(xié)調(diào)政權勢力和民眾的關系,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為了多數(shù)人包括弱勢群體的利益,“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另一方面士有非常深刻的歷史意識和文化意識,自孔子、周公一脈相承。

    現(xiàn)在看西方,希臘哲學家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距離太大,因為他們是真正的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可以走著走著掉到井里,思考的是最高深的道理,一個哲學家所突破的價值也許只有三五個人知道。現(xiàn)代的知識分子不可能完全是精英,精英的觀念比較接近葛蘭西(Antonio Gramsci)所謂的有機知識分子;知識分子也絕對不是希伯來文明中所謂的先知,先知是聽到上帝的聲音,但是一定要通過他的解釋把上帝的聲音讓大家能夠了解;也不是牧師,因為他是住在修道院里的;也不是和尚或是印度教的長老,現(xiàn)代的知識分子從廣度來看,中國式的知識分子最符合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龐樸講過一句話,我很認同,“只有在中國文化能寫一部從古到今的知識分子史”。

    《21世紀》:現(xiàn)在有很多青年的學生在讀孟子,讀詩經(jīng),學句讀。

    杜維明:去年濰坊有一個企業(yè)家雜志組織了一個“儒家傳統(tǒng)與世界級大企業(yè)”的會議,邀請我去演講。到場的全是企業(yè)家,其中有一位對儒家是徹底糟蹋的立場,他認為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文化只是一種裝飾品,附庸風雅。除他以外,所有人對儒學充滿了信心,他們的看法是,現(xiàn)在學術界講儒家沒有什么人聽,影響很。徽谝庾R形態(tài)方面有一定限制;將來發(fā)展文化就要靠企業(yè)家。我后來想想,不是完全不對,F(xiàn)在的企業(yè)家接觸面很廣,相當國際化,現(xiàn)在大的國際化企業(yè)后面都有深厚文化底蘊,無一例外。

    最明顯的就是“韓流”,韓國儒學史上有一個重要的學者叫李退溪,三年前韓國學者給我發(fā)了一個李退溪獎。我要對儒學在韓國的影響做一個簡單說明。(杜維明拿出一張1000韓元的紙幣)這是韓國的1000塊錢,相當于人民幣的10元錢,是使用率最高的紙幣。上面印有陶山書院,在韓國中部。我1978年去過,做了一個茶山講座,從那時我就感覺到他們有一種野心要把韓國文化當做品牌來輸出,他們有很強烈的意愿把自己的文化向外介紹,以形成真正的文化品牌,真是處心積慮。韓國把這一目標上升到戰(zhàn)略高度:它有一個成均館大學,在元代又叫國子監(jiān)或太學,它全部資金都來自于三星集團的資助。幾年前他們曾邀我講學,擔任東亞研究所所長?墒俏也欢n文,他說只要我暑假去講學一個月,就給我全部資金。后來我介紹了一個朋友過去。韓國SK集團成立了一個高等教育基金,它和北大合作辦論壇,每一次資金提供100萬美金,合作十年。國際退溪學會的主任李東峻是韓國鋼鐵業(yè)企業(yè)家,他要把所有的財產(chǎn)推動國家發(fā)展,在世界捐贈《退溪全集》,并提供研究資金。

    韓國的文化輸出成為幾十年來的韓國政府、企業(yè)、學術界和媒體的合作大項。我到韓國和他們的媒體評論員接觸,9位當中有6位都是博士畢業(yè)。他們現(xiàn)在很多地方已經(jīng)成功了,像《大長今》的風靡全球,并不是突然發(fā)生的。

    印度也是文明輸出大國,它的音樂、藝術、舞蹈都沒有斷,影響力很大。上次一個印度人力資源部長級人物在人文對話晚宴上,他旁邊的位子就是一個藝術家的,他們最尊重就是國家的文化產(chǎn)業(yè)。

    中國在全世界推廣孔子學院也是好事情,但現(xiàn)在基本上是對外漢語教學,是學德國的歌德學院,還沒有廣泛傳播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

    “群龍無首”的大同世界

      《21世紀》:從古希臘開始,哲學家們就在探討什么是善的生活(Good Life),儒家也有很多討論。在一個全球化的背景下,作為研究傳統(tǒng)思想的學者,您心中善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的?您心中的理想社會藍圖又是什么樣的?

    杜維明:以前我提過這么一個觀點,儒家的最高人格價值在民主社會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性,比在傳統(tǒng)社會或權威社會發(fā)展要好,有些人提出了一些批評。全球化的特色就是個人的價值尊嚴和選擇越來越大,極少數(shù)人有著極大的影響力、破壞力和創(chuàng)造力。儒家的基本精神是“為己之學”,我們現(xiàn)在講“和”,“和”的對立面是“異”,“和”必須有“異”,為什么說“同”呢?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有一句話是“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如果“同”的話就不必去創(chuàng)造了。為什么“異”重要呢?要對“異”尊重才能多元多樣,但是要能夠協(xié)調(diào)。

    儒家最高的境界是大同世界,群龍無首,每一個人都是龍,每一個人都充分體現(xiàn)其作用。儒家有幾個信念,一個是政府功能,儒家是贊同強勢政府,不像自由主義者認為政府是罪惡的。但是,強勢政府不是作為控制的機制,而是作為信賴的機制,它要對各方面的事情能夠負責任,能夠協(xié)調(diào),在此基礎上才能發(fā)展多元多樣的好社會。因此,好社會一定有一個值得信賴的機制,不是消極的,而是積極的,而且要有反思的能力。所以一個和諧的社會,尊重異,不趨同,各個不同的領域都有一種有良知和責任,還要做橫向溝通。

    《21世紀》:就是各歸其位?

    杜維明:一方面是各歸其位,另一方面每個都要起積極作用。具體說就是要發(fā)展兩種語言。作為基督教要有基督徒語言,另一方面要有世界公民的語言。做fo教徒也是如此。作為一個專家要有專家語言,另一方面對社會全體,也要有一種語言。

    儒家在21世紀有兩個領域可以有積極貢獻,一個是宇宙觀,一個是人生觀。當然儒家不可能一枝獨秀。其他文明也會有其貢獻。儒家的人文精神比西方啟蒙所代表的人文精神要寬,西方的啟蒙人文精神又叫凡俗的人文精神,如果是人文主義就不是自然主義,所以它一方面對自然是一種掠奪式的,對精神世界還是排除的,去自然,去神性。而儒家的人文主義有四個特點:個人、社會、自然、天道。個人指身心靈神;社會是從家庭一直到國際社會乃至天地萬物,整個人類和自然怎樣保持持久和諧。人性和天道相輔相成。

    溫家寶總理曾經(jīng)在哈fo作報告,反應非常好,因為他基本上講中國的和諧化,最后結尾引用“為天民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天下開太平。”

    《21世紀》:您對儒學的前景樂觀么?

    杜維明:相當之樂觀。新加坡在上世紀80年代儒學開始復興,已有20余年了;日本有100多個教授在研究儒學,韓國就更多了,越南也在研究。中國雖然起步晚,但后來居上,將來儒學發(fā)展大的動向要看中國。

    (實習記者韓悅思、呂娟參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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