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郊外，“紅石榴”。
成都郊外，“愛之家”。
蔣宏和陳運蓮兩位女性，都曾是商場上的女強人，干練、開朗，有著自己的事業(yè)和不錯的經(jīng)濟條件。善良的她們，如今都成了伴侶動物救助者。這是一條艱難的路，幸好還不算孤獨。她們和來自各行各業(yè)的志愿者們一起，為那些不會說話的動物苦苦堅持。
一直在等你
汶川地震，那場災(zāi)難掩埋的不僅僅是人間的悲歡離合，在整個世界轟然倒塌后，其他生命同樣體驗著希望、絕望、悲傷、欣喜等諸般感情。
那次，陳運蓮帶著志愿者們參與救災(zāi)，在震后的一片廢墟下，見到一只小土狗固執(zhí)地趴在一堆舊衣服上不肯離開。周圍的鄰居說：“是那戶人家的看門狗啊，地震了，主人一家都遇難了，這狗就是守著家不肯走。主人的尸體運走了，只剩下這些舊衣服，它也不讓人碰，我們想領(lǐng)過來養(yǎng)，它就是不來。前幾天有人想打死它，它逃了幾天，回來還是找這些衣服。”小家伙虛弱至極，把鼻子深深地埋在舊衣服里，或許那里還有它的家人最后的一點點氣息。
它守著廢墟很久了，憑著靈敏的鼻子，應(yīng)該早就知道它的主人已經(jīng)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它還在這里等誰呢？為什么哪怕冒著被人打死的危險，還要守著這個崩塌的“家”呢？陳運蓮靠近它，它沒有咬她，或許它能感覺到這次的接近者與傷害它的人有不同的氣場吧。它的后腿已經(jīng)不能動了，估計是被棍棒擊中了脊背。在劇痛和饑餓之中，它還是守著曾經(jīng)的家，守著有主人氣味的舊衣服。
在“愛之家”，有一只被取名為“海狼”的德國牧羊犬，溫順聰明得好像一個小孩兒。它在一個大雨天被遺棄在火車站的檢票口——當帶著“海狼”的那個年輕男子得知狗不能進站后，就頭也不回地直接進了檢票口，沒有再看它一眼�！昂＠恰币詾橹魅酥皇菚簳r走開，一定還會再回來帶它回家，傻傻地守候在進站口，腳掌焦急地踩踏地面。保安為了趕走它，用棍子猛抽，慘叫聲傳遍車站。
其實，當時“海狼”正值壯年，要逃走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單純的它只知道，是主人把它留在了這里，它要在這里等他回來�！昂＠恰痹趺匆膊豢线h離檢票口，直到被打得渾身是血倒在地上。保安以為它死了，叫來清潔工清理尸體。
這時，天下起了大雨，命大的“海狼”被雨水淋濕后，居然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清潔工看不下去了，到處打聽，好不容易找到了“愛之家”的聯(lián)系方式。陳運蓮冒著傾盆大雨從垃圾箱邊接回了它，并給它取名“海狼”。
蔣宏女士說起那些不負責的飼主，永遠沒法淡定。大學周圍，每年到了大學生畢業(yè)的時候，不法肉販就紛紛出動，因為他們知道，大學生畢業(yè)了，養(yǎng)在寢室的寵物們就會被拋棄。不法肉販帶著麻袋到大學附近捕捉那些對人一點戒心也沒有的小狗小貓。
“這是無本的買賣呀！那些大學生看到小貓小狗可愛，隨手買了就養(yǎng)，畢業(yè)了就一扔。這些小家伙哪里知道外面的險惡�！�
“紅石榴”的志愿者有一次去西安細柳市場做宣傳，看到很多狗在籠子里等待被宰殺，它們的嘴被鐵絲捆住，脖子被勒住，其中有些明顯是家里養(yǎng)大的寵物。看到有人來，那些寵物犬在籠子里一個勁兒地“拜拜”，眼里都是淚水。
“它們知道這里滿是殺氣，也知道只有我們幾個人不會傷害它們！好聰明��！它們多么希望我們能把它們帶走，但是我們能帶走的只是少數(shù)。這些狗狗，有的是主人散步時沒有牽住被偷走的，有的干脆就是主人自己賣過來的！”志愿者說。
有一次，蔣宏接到一位熟悉的獸醫(yī)的電話，說一位老太太要求給她9歲的健康狗狗安樂死。老太太說，這狗年紀大了，不愛和她玩了，“不動彈了，沒用了”。
獸醫(yī)聽了心里不是滋味，就向蔣宏求助。蔣宏在電話里說了很久，才說服老人不給狗狗做安樂死。蔣宏擱下電話后，卻仍然止不住為那只老狗的生命擔憂，可是“紅石榴”已經(jīng)超負荷動轉(zhuǎn)了。
紅石榴伴侶動物救助中心雖然離市區(qū)很遠，但幾乎每個月都會有人開著車偷偷跑來，把家里養(yǎng)了多年的寵物扔到門口——寵物因車禍受傷或生病了，主人嫌治療費用貴，就拋棄了。殊不知年老、受傷的寵物即使在蔣宏的照料下，在新的環(huán)境里也還是會非常害怕惶惑，而主人拖延治療，又會給它們帶來嚴重的后果。
每一只被遺棄的伴侶動物，都有這樣一個相似的故事，正是它們的執(zhí)著守信與他們的薄情寡義，讓蔣宏和陳運蓮這樣善良的人不忍心再次放棄它們。她們或許是被這樣一幕幕反差巨大的事件所觸動，才投身了“伴侶動物救助”這個在中國被大多數(shù)人誤解，甚至詆毀的工作。
誰的心病了
在距離西安市區(qū)50多公里的一片工業(yè)區(qū)荒地上，蔣宏和她的100多個“孩子”一起熬過了一個沒有電、沒有水的寒冬。這個工業(yè)區(qū)的開發(fā)半途而廢，幾個利益方正在商討這片土地何去何從，因此這里半年前就斷了水電，逐漸成為荒地。原先落戶的少數(shù)幾家企業(yè)相繼搬走，而紅石榴伴侶動物救助中心卻無法搬走。因為救助中心不能離市區(qū)、居民區(qū)太近，要是因擾民而被投訴會很麻煩，而且畢竟太多的人對“伴侶動物救助”有著偏見和誤解。
蔣女士的丈夫是一位成功商人，他也愛狗，自從蔣宏開始做動物救助以后，他每月都在往中心貼錢。蔣宏家的私車從“寶馬”換到“夏利”，客戶與朋友和他們開玩笑說，你家的車怎么會“縮水”，別人都是越開越大，就你們家越開越小。
“紅石榴”離市區(qū)太遠，沒有抽水馬桶，只有旱廁，住慣樓房的蔣宏也不介意。后來這兒斷了水電，中心就買了個小發(fā)電機，為了節(jié)約燃料，每天晚上只發(fā)電兩三個小時，連喝水都得請水車每天送上來。然而就是這樣的地方，都無法長期安定，一旦這片土地的最終方向確定，救助中心就又得重新搬遷。
蔣宏建立紅石榴伴侶動物救助中心之初，原本計劃一邊救助，一邊開展領(lǐng)養(yǎng)，自己家的經(jīng)濟條件還可以，再加上一些社會捐助足可以應(yīng)付。但沒料到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最初他們想把中心收容的狗狗數(shù)量控制在100只左右，可是非常難控制，因為一直有人在拋棄。有好心人送來了受傷的動物，中心肯定得收下；而有的飼主則自己開車到中心，隔著墻頭把麻袋甩進來，里面往往裝著一窩狗仔、貓仔或是年老有病的動物。
與任意繁殖、隨意拋棄的龐大數(shù)量相比，領(lǐng)養(yǎng)之路卻很窄。每一只受到救助的伴侶動物，都讓救助者付出了很多感情和精力，他們不愿意讓它們再次受到傷害。
在很多歐美國家，當孩子提出要一個動物伙伴時，父母會帶著孩子去當?shù)氐膭游锸杖菟I(lǐng)養(yǎng)走失后無人認領(lǐng)的小動物，無論血統(tǒng)怎樣，只要它們本身友善就行。而在中國，還沒有形成領(lǐng)養(yǎng)寵物的氛圍，大多數(shù)有心養(yǎng)寵物的人，都會想到去寵物店購買，而養(yǎng)名貓、名犬的攀比風氣使寵物行業(yè)亂繁殖的情況十分嚴重。
大多數(shù)“純種”貓犬，都是在條件極其惡劣的養(yǎng)殖場中近親繁殖的后代，母體營養(yǎng)和生活環(huán)境都很惡劣，幼崽死亡率很高。有的商人為了盡快將病弱的幼崽出手，就給它們注射興奮劑。而一些飼主讓寵物不加控制地亂繁殖，造成了動物血統(tǒng)混亂、數(shù)量激增，于是遺棄也就增多了。
資金來源不穩(wěn)定、選址難、動物數(shù)量多，已經(jīng)成了國內(nèi)大多數(shù)伴侶動物救助團體的難題。此外，這些動物救助機構(gòu)還要頂著很多其他壓力，最讓人寒心的還是一些人的態(tài)度。盡管“愛之家”遠離市區(qū)，有著正式的水泥犬舍、化糞池、圍欄，盡量把對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降到最低，仍然經(jīng)常有不理解他們的人前來刁難。
有一次，有人故意在半夜開車到“愛之家”的犬舍外，大按喇叭，引得所有的狗狗吠叫。一開始陳運蓮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來才意識到，這是有人想讓周圍的村民投訴“愛之家”犬吠擾民。
陳運蓮說：“我真不明白這些人是怎么想的。我們這里有被人用鐵絲勒住脖子、皮開肉綻的貓；有被飼主遺棄幾次都找回了家，最終還是被飼主從窗口扔到馬路中央，摔得眼球破裂、多處骨折的狗；還有不少貓狗身上帶著煙頭燙傷、棍棒傷、刀傷的痕跡。你可以不喜愛動物，漠視它們也沒問題，但是何苦要傷害它們？甚至連一個小小的容身之處也不給它們？”
過多的流浪動物，的確可能成為社會問題，這個問題的根本來源是不負責的飼主、盲目攀比炫富的風氣，以及相應(yīng)法規(guī)的缺失、執(zhí)法手段的簡單粗暴。解決這個問題自然不能只靠“紅石榴”“愛之家”等全國各地的自發(fā)團體，但是他們至少已經(jīng)開始思考、探索、行動。
“生命不分貴賤”是伴侶動物救助圈內(nèi)最常提到的一句話，他們需要最多的或許并不是資金，而是理解。
放棄還是堅持
182只，是目前“紅石榴”收容的動物的數(shù)量。而“愛之家”的動物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1300只。
很多年輕人贊同按原則為車禍重傷和犬瘟末期等絕癥動物“安樂死”。這種理念，年紀大一些的人就不理解。蔣宏說：“有些動物來的時候真的太痛苦了，很多志愿者看了都會受不了，親眼見過那種痛苦，他們才逐漸接受了‘安樂死’的理念�？墒�，我自己有時候都不愿意放棄。兩年前，我們接到一只叫‘丫頭’的狗狗，接到時它的前肢已經(jīng)癱瘓了，在用下巴蹭著移動，整個下巴血肉模糊，泡在泥水里。
當時我們幾個覺得‘要不給它安樂死吧’，但是它在那里一直看著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我們覺得它好像在說‘很想活下去’，我們實在不忍心放棄治療�！绢^’非常懂事，它是今年去世的，這兩年的時間，它似乎也很開心�！�
陳運蓮和她周圍的志愿者也是如此，雖然知道讓痛苦無望的動物解脫也是科學救助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有一線生存的希望，他們就不想放棄。
“愛之家”的幾位志愿者，從玩模型中獲得啟發(fā)，用重量較輕的廢管材為一些后肢癱瘓的狗狗做了小“輪椅”。那些小家伙很快掌握了“輪椅”的使用竅門，前腿拖著小輪子，啪嗒啪嗒跑得很歡。陳運蓮看著它們笑：“你瞧，誰說沒有生活質(zhì)量了？我們沒有權(quán)利臆想它們傷殘之后會不會幸福，它們活得還是那么開心�！�
不僅在成都“愛之家”、西安“紅石榴”。在上海、北京、廣州……各地都有這樣一些執(zhí)著的人，一邊盡自己的能力做著辛苦的救助，一邊思考民間伴侶動物救助團體的未來，關(guān)注和推動動物保護、動物福利等相關(guān)法規(guī)的出臺，并以各種方式宣傳正確、科學的養(yǎng)寵理念。
蔣宏說：“像我們這樣的伴侶動物救助中心，應(yīng)該是個告訴人們?nèi)绾巫鹬厣男讨行模m然其成果我們這一代可能看不到，但是或許我們的下一代就能夠看到。
我們曾經(jīng)在小學開展孩子和動物的接觸課，有一些家長向校方提意見：‘課外有空閑時間應(yīng)該再補課，去和動物相處什么？多危險！’但還是有45%的家長和那些孩子都是人們理念進步的一個信號。人類已經(jīng)很強大了，在強大的基礎(chǔ)上，還應(yīng)該學會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