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稱風、癆、臌、膈為四大難癥,而中風居其首焉?梢娭酗L一病自古以來即難治療,歷代醫(yī)家無不究心于斯癥。唐宋以前,每以“內(nèi)虛邪中”立論,多主外風學說,及至金元,則內(nèi)風之論出而醫(yī)家多宗之。其問劉河問主“心火暴盛,”李東垣倡“正氣自虛”,朱丹溪持“濕痰生熱”。而明·張景岳又作“非風”之說,以內(nèi)虛積損立論,而明·李中梓,則將卒中分為閉、脫二證。
時至清代,溫病大家葉天士經(jīng)過深入之理論研究及長期臨床觀察,闡明中風之病因病機為“精血耗損,水不涵木”而致“肝陽偏亢,內(nèi)風時起!辈(chuàng)用“滋液熄風,補陰潛陽”治法,開養(yǎng)陰柔肝、清熱熄風以治本病之先河。
中風患者經(jīng)治療后病勢漸衰,正氣稍復,危象已解而后遺肢體不遂,舌強語蹇,筋脈拘急或弛縱不收等癥者,看似漸趨向愈,實則漸成頑疾。當此之時,務宜不失時機,速投對證恰當之藥,則多能緩緩康復,若仍失治、誤治,則難免抱疾終生,病愈無日矣。是故醫(yī)家于斯時之決策,對患者之預后,至關重要,治療之或成或敗全系于斯。
中風偏癱之治療法則,歷代名賢各有獨到之見解心得,且經(jīng)千百年之實踐總結,已積累許多寶貴經(jīng)驗。其中余深契于胡念庵與葉天士兩位昔賢之說。胡念庵在《醫(yī)家心法》評語中曰:“其大要和其陰陽,調(diào)其氣血,或有兼證,隨所現(xiàn)而治之,或溫,或清,或補,或散,以無失其宜為貴!倍宕鷾夭〈蠹胰~天士則以“益氣血、清痰火、通經(jīng)絡”為大法。胡葉二賢之論,認識相近,議論平允,可為治療斯癥之準繩。
世傳高效驗方,以《醫(yī)學衷中參西錄》之鎮(zhèn)肝熄風湯及《醫(yī)林改錯》之補陽還五湯最為著名。前者用治陰虛陽亢,氣逆火升之證,于此姑置不論。
清代王清任著《醫(yī)林改錯》,專主氣虛血瘀立說,立補陽還五湯以治偏枯。此方一出后世醫(yī)家靡不樂從。殊不知偏癱一癥之病因病機常常錯綜復雜,固不可用一方統(tǒng)治偏癱之病。仍宜辨證求因,審因論治。再就補陽還五湯本身而論,方中黃芪用量特重,黃芪有補氣升陽之功。而內(nèi)虛暗風之人,多由肝陽肝火為其主因,又常兼肝腎虧損,或有痰熱內(nèi)戀。若營衛(wèi)空疏者,易兼外風襲人。雖中風以后,多數(shù)患者陽升火逆之勢漸減,但一經(jīng)引動則死灰易于復燃。所慮黃芪大劑服用,其溫燥之性易傷肝腎之陰。其補氣而兼升陽之能,易助肝陽亢逆之勢,或致木火升騰。其氣盛而不疏易使痰熱阻滯。故補陽還五湯并不適用所有中風后遺癥病人。此方之適應證候惟以氣虛為主而稍兼血絡瘀阻者。
若氣虛而兼痰熱,宜佐消痰清熱;氣虛而火盛,宜參降火泄熱;惟氣虛而兼肝腎虧損者,不可早投滋膩血藥,蓋卒仆大勢雖衰,而五臟六腑,經(jīng)絡隧道,陰陽氣血及四肢百骸之功能,尚在復蘇之初,其力甚微,而于氣虛之人尤然。若滋膩浪投,則扼其生生之氣,難免不致夭傷也。必待元氣漸充,中土消導運化之力已能勝任,始可漸漸加入。若其證不以氣虛為主,而是肝腎虧損,或肝陽上亢,或痰熱內(nèi)戀等證型者,則不在此例。
余于臨證問,細察病者之脈證,氣虛者委實不少,而血虛,陰虛,確有所遜,是以知王清任之偏重補氣立論,自有臨床依據(jù)。然氣虛之中偏于中氣虛而兼痰滯熱郁者居多,故明代孫文垣于其醫(yī)案中屢用六君子湯或四君子湯加減化裁,而競全功。
基于上述認識,余自制偏枯健全湯,以治中風偏癱中氣虛而兼痰熱、風邪阻絡者,方中重用黨參以建中氣而健脾胃,脾胃健運則痰濁易化。茯苓、橘紅、膽星、竹瀝以化痰通絡。遠志、菖蒲開心氣之凝而出音聲。秦艽、防風祛經(jīng)絡之風而達四肢。鉤藤專清厥陰風木,潛其陽氣。紅花獨理血液之滯,助熄風邪。甘草調(diào)和諸藥。方中諸藥均有職司,惟有石斛一味,似屬多余。尤在涇曰:“類中風者,風自內(nèi)生,肝臟之厥氣也。肝之生氣暴而病速,肝氣既厥,諸氣從之。諸液又從之。諸氣化火,諸液化痰,輻湊上焦,流澀經(jīng)絡,如風雨之驟至,如潮汐之驟涌不可當也。”尤氏明確指出此證生于肝氣暴厥,氣升火逆,聚液成痰,阻滯經(jīng)絡隧道之間。液既凝而為痰,其液必傷,臟腑經(jīng)絡自然燥澀。津液能滲灌諸竅及關節(jié),具滑利濡潤之功,氣血乏津液之潤滑,必礙于運行。若津液不充,欲其肢體之速愈實為不能。又津液參與人體精液及
血液之化生,精血枯涸,欲其豐腴肌體并使運動自如者,亦不可思議!是以方中必加養(yǎng)陰生津之品。然患者元氣衰頹,脾胃不健,而投以滋膩,易致藥傷。惟石斛凜清虛純潔之質(zhì),無有此弊。且胃為津液之海,胃津足則五臟六腑皆得其灌溉流益。又腎為水臟而主精,腎精充則生生之機運行不息。石斛入胃生津,入腎滋液,無有過其右者,故獨選石斛入于方中。
至于秦艽、防風兩味祛風之品似屬不輕,真中風為外風乘虛襲入機體,固當祛風之法。而類中風為風自內(nèi)生,多為肝腎陰虧,厥陽化風,治當涵育滋填,潛鎮(zhèn)攝納,何得亦用風藥?徐靈胎曰:“凡古圣定病之名,必指其實。名曰中風則其為病屬風可知。既為風病,則主病之方必以治風為本,故仲景候氏黑散、風引湯、防己地黃湯及唐人大小續(xù)命湯,皆多風藥而因證增減。蓋以風人經(jīng)絡,則內(nèi)風與外風相煽,以致痰火一時壅塞,惟宜先驅(qū)其風,續(xù)清痰火。而后調(diào)其氣血,則經(jīng)脈可以漸通。”徐氏之法為分段治療,層次分明可師可法。而余則將祛風、消痰、清熱、益氣之品雜于一方,以求簡易。
黨參9~24g 茯苓9g 橘紅6g 膽南星4~9g 炙遠志6~9g 石菖蒲3~6g 鉤藤15~30g 秦艽9~15g 石斛9~15g 防風6~9g 紅花3~4.5bhskgw.cn/yaoshi/g 炙草1.5~3g 鮮竹瀝l~2支(沖服)
記憶口訣:偏枯健全湯,苓橘南星黨,菖遠鉤艽斛,瀝草紅花防。
此方使用時,視患者之病狀,隨證加減之可也。
下附驗案兩則以就正于讀者諸君。
例一 金某,男,退休工人。夙有高血壓病,于1971年11月突然中風,送至某區(qū)中心醫(yī)院搶救,繼發(fā)嘔血,屢經(jīng)救治,始脫危險。歷四閱月,方得出院。后邀余診治,診見半身不遂,上下肢痙攣強直,稍稍活動關節(jié),則劇痛不可忍,言語蹇澀不清,自覺頭腦脹熱。脈澀滯,舌淡紅,苔則厚膩。顯然類中風后遺癥。中風之治法已如上述,丹溪主乎痰,河間主乎熱,東垣主虛,而王清任則主氣虛血瘀。就金某脈癥而論,良由肝陽素亢,內(nèi)風暗動,痰濕中阻,絡道痹窒,致左右兩半身之氣血運行違其常度而然。當先行化痰祛風,用膽星、半夏、貝母、茯苓、竹瀝、橘紅、秦艽、防風、地龍、烏梢蛇等出入為方,送服大活絡丸。服至1972年春,漸漸言語清朗,患側手腳亦稍能活動,可由家人扶掖之而躑躅于室內(nèi),至初夏,則可策杖緩行,慢步于街頭巷尾矣雖左手痙攣之狀未易全除,而精神飲食均覺健旺。
例二 上海某手表廠干部王某,宿有高血壓病史,1984年年屆半百,春間于無錫出差突患腦溢血,經(jīng)無錫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搶救脫險,后遺言語蹇澀及半身不遂。返滬后邀余診視;颊呱聿牟桓叨诬|敦實,見證右側手足不能運動,有輕微抽掣疼痛,關節(jié)弛緩而不強直,足部內(nèi)翻。面紅色赤,言語不甚清晰,二便自調(diào),胃納正常。脈小滑,舌質(zhì)淡紅,舌苔薄白。據(jù)上述脈證分析,此證屬肝陽挾痰上亢,乘春令木氣生發(fā)之勢,陽升過極而致卒中。經(jīng)治后雖血止神清,危象已除,然元氣暗損,經(jīng)絡空疏,痰瘀乘機流入,膠滯不解,致使隧道瘀塞,氣血難以運行,遂成偏枯之象。治擬益氣、化痰、通絡法。內(nèi)服方以“偏枯健全湯”為主方:
黨參24g 茯苓9g 橘紅6g 膽星9g 炙遠志9g 石菖蒲9g 鉤藤30g (后入)秦艽15g 石斛15g 紅花3g 鮮竹瀝1支(沖入)炙草3g
上藥每日服一帖,每隔七日復診一次,以察脈證之變化,病情之進退而調(diào)整用藥,同時給予針刺。取穴以通調(diào)血脈、活利關節(jié)、平衡陰陽氣血為主旨。上肢所用主穴:肩髑、曲池、合谷、陽池。
下肢所用主穴:環(huán)跳、居髂、風市、陽陵泉、足三里、懸鐘、丘墟、解溪。
另取廉泉,一穴二針。進針1.5~2寸深,以利其言語。
針藥并進。兩周后可在室內(nèi)緩行,言語較清,兩月后已可自理生活,上街散步;四個月后上班復工,直至退休。至今十有余年矣,一向健康安適。
關于此病調(diào)理之法,老中醫(yī)夏宇仁先生,生前為余之忘年交也。曾對余曰:其友周某之母,年五十余,中風半身不遂,治之病雖愈,而患肢酸麻乏力,恒不從心。每至秋冬之交,周親去鄉(xiāng)間采掘全棵枸杞數(shù)十株,洗凈陰干,連根莖葉花子,一起碾末蜜丸,每日以開水送服數(shù)克,如此終年不斷,服年余后,肢麻乏力、關節(jié)酸軟之象均失。服三、四年精神倍壯,服之十余年,已在古稀之外,卻如五、六十歲之人,可謂得其功效矣。